湖北 | 李美欣               01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三峽云雨名貫天下,我們要去三峽大壩信步丈量。從岳化出發,寬闊的安居大道輕松而過,繽紛天地也暢通無阻,壓中軸穿出大漢新城,拐彎友好村。風從田野綠,涼爽的空氣迎面吹來,太平河、高速入口,眨眼我們已奔馳在隨岳高速。   不久,荊岳長江大橋在望,噼啪的雨水竟也陡撲車前,頓覺這是靠近三峽的前奏。   這是長江上的第幾座橋呢?荊岳大橋高大潔白的H形橋塔聳入云天,像個巨人隱在雨霧里,只能仰見巨人的“褲衩”傲然睥睨,汽車則如箭向它胯下鉆去。   我心一動,突然悟到佩劍少年韓信當年的心境,隨又默想這橋半幅即有3通道,橋塔已令我低微渺小極了,整座橋該是何等的雄偉啊;已而領會到勞動人們的偉大和科技的威力,竟能從水底豎起這龐然大物直插霄漢、跨越天塹。敬佩從心底油然而生。   車窗外風吹雨打,潔白的斜拉索一一晃過,姿態像極了風卷斜飄欲上鉤的簾子。賞著這“珠簾暮卷西山雨,檻外長江滾滾流”,類若高閣俯瞰、一覽千里的壯觀直令我心情中彩。   ----   橋中的“湖北界”界牌剛退后,天空竟風收云散,但雨滴仍然酣暢,把陽光一塊塊拋下又雨腳如釘鑲在江面。蒼皇的雨霧、煙霞泗流飛散,迅速趨向江流、船流的盡頭崩潰到天涯。   橋右是下游,是岳陽云溪區道仁磯,寬闊的江面舸艦彌津,昂揚的船頭群挺過來,雨后滾滾的渦流更襯顯巨輪奮進的力量,一派崢嶸蓬勃。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瞥著這江天,我的記憶一時出殼并已漫過云天循橋落地道仁磯。荊岳大橋是從道仁磯“飛龍在天”的。   上個千年90年代,我租住在云溪鎮龍村,結識了一位周先生,系湖北柘木人。他因超生把校長職務掛冠弄丟了,挈婦將雛一家6口渡江來云溪創業。幾經掙扎,生意還算興隆。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邀請我們去他老家作客,走道仁磯坐汽渡。   印象里,云溪原北區人民醫院附近有塊帶斜坡的三角地,幾輛“云溪~道仁磯”的小客車隨停擺放。車上二三十個窄逼的座位,椅布已說不出顏色。候我們上車即啟動沖上那坡,然后右轉,一會又猛然沖下那又長又陡的山坡。一沖一撞間車廂里的飛塵早已揚起棲在眉頭。   汽車隨路在群山、村莊、田園迤逶顛簸,鄉民上下車招手即停,掀起的塵煙不亞于龍卷風,田野灰撲了半邊。   道仁磯是個鎮,鎮口一個加油站,過站即進街道。街道不寬,筆直到長江堤長約里許。兩邊的民房大多是明三暗五的老式瓦房,水泥曬谷場也少,二層樓房亦不多見,相鄰兩屋間也有亂竹、雜木、荒草叢生的。街尾有兩三家開著農家飯店,一條泥巴路幾乎平行于堤與街道十字相交。   “道仁磯汽渡”的門頭有兩層,寬十余米高近十米建在堤上,大致方向坐東朝西,橫跨渡口道路。頂層檐脊平直,翹角挑牙,“道仁磯汽渡”幾個字鐫刻在檐下,風吹雨打字已黑漬,須留意辨認。底座四柱三門,正中即渡口道路,兩邊小鐵門,柱座船形。門頭方正若如官帽,顯幾分莊重安穩。   老周帶我們從右邊鐵門進去即上了堤,這里的世界讓我新鮮、驚奇:左邊堤道上車隊魚貫直指江面,右邊二三十間矮房腳挨腳從江邊翩來,高出道路尺許。飯店、茶攤、雜貨鋪,算命、抽簽、擦皮鞋,人物形色行業諸般,門頭里“牛鬼蛇神”自成市井,頗具“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真個窄馬路寬世界。   ----   我眺著江面信步而行,路卻不見了,原來它順堤陡下江灘。灘上堤坡上沒有岸芷汀蘭,而是亂石朽木、破網爛鞋、廢瓶穢物,丟棄的、江水沖上來的,觸目驚心,不忍卒看。   老周遙指對岸的碼頭:“那邊是湖北監利。不要急,去的船就要靠岸了,來的船馬上升火。”我好奇盯著那船,原來升火就是開動,它卻往上走,這豈不南轅北轍?老周說等過了江心它就折返順流而來。   終于,船施施然來了,還末停穩,堤上已歡呼雀躍:人群騷動爭先恐后往下擁,摩托單車則有點仗勢沖撞,汽車轟隆隆響了也要坐船。我跟著人群竟一只腳踩到水里了。   有因碰撞而相嘲戲謔一走了然的,也有惡語相加怒目相向甚至比劃手勢而仇冤的,也有一抿相笑竟而相識而成莫逆的;汽車上船也有輪胎打滑的,加油往上沖控制不好車速和方向的,還有駕技毛糙輪胎壓了邊沿要掉江里的,幸有調度指揮。樂趣與險象環生,小甲板大社會。   汽渡緩慢,老周怕我們無聊:“不要嫌它慢哦,這可是難得的休閑啊,閉目且聽江水澎湃撞擊,還有什么塊壘不被撞下眉頭、撞下心頭、落到地頭的呢?睜眼吧,則見空中不緊不慢的鷗鷺牽著思想滑翔,身心也立刻輕松自由了。”聽他侃談,剛才還風塵仆仆的躁動真的就融入了慢節奏。   在老周家吃過午飯我們就匆忙打車往回趕最后的一趟汽渡,到碼頭時那船已升火了,黑暗里有人大聲催我們快點。我們顧不上安全且慌亂地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浸在水里的臨時跳板上了船。   ----   仰頭繁星滿天,夜風也帶點涼意,江聲卻比白天似乎親切還多一分細膩,撫得老周雄素陡起:先是吁嘻呼“繞樹三匝”,興奮難止;一會兒又《滿江紅》壯懷激烈。老周仿佛回到了講臺,詩詞、歌賦、京劇,鏗鏘慷慨,手舞足蹈若操戈橫槊。   這是我第一次認識道仁磯及其渡口:水運西東、橫通湘鄂,陸路南北、縱貫京廣,乃水陸交通樞紐,縱橫捭闔意義重大。   自此關于道仁磯及汽渡的話題在我耳邊竟多了起來,這應該是知道了它只要提到它就自然敏感些吧。而當時人們奢談得最多、最期盼的是何時“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02 歲月如流,老周回老家已大幾年了。今年谷雨時節的一個早上,老周電話讓我陪他去渡口故地重游。我正推算他到達的時間他又來電已到了我樓下:他是老夫聊發少年狂臨時動念,清早從老家說走就走,駕車出發走荊岳大橋只用了40多分鐘。   去道仁磯的路早已重修并命名道云路,改性瀝青雙通道,平坦干凈少塵。白色的邊沿線、青色的鐵護欄,欄外飄著火苗的石楠,或綠云輕蔭的新竹,或散發著馨香的老樟。路途新置了百果園、落家岔、基龍村等地名牌標,紅檐碧瓦、紫頂朱軒的村莊也沿途時見。   老周一雙眼睛忙不過來,索性要我開車。曾家三房是上坡,車過山頂向左轉,荊岳大橋橋塔從山背后矗立千尋直插晴空,天藍云白似海景。塔側潔白修長、曲線流婉如少女的腰身,頂端一面斜切如筆鋒:白云朵朵妍如墨,萬里青天作畫箋。斜索上下序排根根潔白勁拉,如網似桅。老周如夢如幻:“這么高大的風帆啊?我們是要浮舟去日邊嗎?”   楓橋湖花園與道仁磯老街背靠背,老周“一見如故”大喊下車。在這偌大的“營盤”他像一匹馬不停蹄:幾百棟三層農家別墅閭閻撲地,大方氣派城洞式的入戶門廳、高大的落地窗、開放式曬臺,一家一棟;煙翠的綠植、樹木將它們相隔相嵌;清黑的道路似楚河漢界將它們相紉相連。   這里是中石化岳陽己內酰胺搬遷建設配套項目集中建房點。老周邊跑邊拍:“從前這里是田畈,有一次等渡時我閑逛到這里還買了兩個南瓜。”   街尾的泥巴路已是康莊大道,兩邊的道林膩綠如墻,道路則清黑筆直似箭:北射岳州府、南垛陸城。而陸城原是臨湘縣治,三國時東吳大將陸遜在此立營,操演軍馬,白衣蒙甲夜襲荊州,關公因之而身名俱裂,就在這附近渡江的。   渡口門頭已修葺一新,左邊外側新辟了一條通道。老周在門頭前橫著逡巡了兩三次才習慣性選擇右邊的鐵門進去,堤上站定后他仰望著左肩頭頂上的荊岳大橋:“我是第一次較完整觀望到這橋,沒想到這么恢宏尤其極具動態。銀色的橋身如巨大的蟠龍騰在空中,蜿逸欲去;又似鯤鵬展翼劃弧滑翔,掠靠在湘鄂兩岸。橋上車輛穿梭轆轆遠聽,聲響完同,誰還分得清湖南湖北喲?”   往前移步,江灘江濱、江渚江堤千里綠映、一帶如玉,桑林桑葚紅紫待熟,鳥鷗時集時啄。江水里青綠的蘆葦搖蕩,老周看得仔細:“這可是新鮮物事,以前沒有。有了它江水才顯得秀美嫻靜、不再沖波折浪,橋下波瀾不驚,這那里還是舟楫不濟的長江天塹呢?”   ----   道仁磯汽渡建設于1985年,結束了兩岸人們上千年木筏、舴艋的交往。   荊岳大橋2010年在這里竣工通車,是連接湖北荊州和湖南岳陽的過江通道,取代了汽渡,大大縮短了兩地交通的時間。   它是連通湘鄂兩省的第一座長江大橋,也是許廣高速的重要部分,也是“武漢城市圈”、“長株潭城市圈”的經濟紐帶。   道仁磯渡口戰略位置重要,歷來為兵家所爭,即使現在也因武備需要而列入《中國三峽》項目。   2018年湖南開展長江岸線港口碼頭專項整治以保護長江岸線生態環境及綠色發展,岳陽云溪區對這個渡口進行了改造:門頭擴大增高已至三層,額頭金書“道仁磯汽車渡口”。   堤上矮房全部拆除,堤上道路提質,路基拓寬至20米,延展長至300多米,一舉緩解了坡度,下江灘上碼頭不再驚險而安全多了。   讀了《中國三峽項目簡介》,老周松了口氣:“難怪這渡口還在。”   江水中的鐵碼頭比以前更高大更夯實。我們踏上去,老周伸長脖子凝望,似乎想離對岸近一點又似乎在搜尋什么。良久:“你什么時候再去柘木我家?”   我順著他的眼光瞅著對岸:“前幾天我到這里打聽何處還有汽渡過江?喊上他們一同去哩。” +10我喜歡

楊林鴻,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一塊長江石                                    吳局長辦公室的石頭不翼而飛了。其他電腦字畫等物品完好無損,怎么偏偏一塊石頭就會不見了呢。 石頭其實就是一塊普通的長江石,并不值多少錢。十幾年了,從吳局長在政府辦公室當秘書到成為辦公室主任,最后到赴建設局上任,石頭一直陪伴著吳局長。石頭的位置都是吳局長搬辦公室時自己看好的,必定是在座椅的右后側。每天,工作之余,閑來無事,吳局長就用那雙肉牛牛的手在石頭上摩挲一番,那石頭在吳局長的呵護下變得油光發亮,石頭上的山水圖案也愈加顯得有了靈性一般。 石頭被盜,讓吳局長失魂落魄,吃不香睡不好。他心里很清楚,盜走這塊石頭的肯定不是外人。 于是,吳局長便從身邊的人開始調查起來,辦公室主任,秘書,通訊員,司機,還有幾個那天進入過他辦公室的副局長都被他約談了。但是約談的結果依舊是茫然。在吳局長的這一層樓的辦公區域沒有安裝監控,想查找線索也很難。 幾天來,吳局長稀疏的頭發越發顯得少了,臉上也帶出了疲態。縣里開會他都無心參加,讓副職頂替去了。 這天晚上,吳局長有一個接待,在酒桌上,吳局長忍不住就把石頭被盜一事說了。主賓是吳局長的老朋友,一個南方的開發商王總,王總很會說話,也懂得一些易經八卦。 王總說,吳局長,你不要擔心,石頭沒有被盜。吳局長雙手握住王總的雙手,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說,你怎么知道。 王總說,你喝三杯酒,我就告訴你。 吳局長明知道這是王總在用計讓他喝酒,但是吳局長實在是太愛那塊石頭了,還是連喝了三大杯酒。其實吳局長的酒量很一般,吳局長平時在酒場上也經常用王總這樣的計策讓別人喝酒,今天實在是沒轍了,其實都是石頭鬧得,他是在為石頭喝的酒啊。 三大杯酒喝下去,王總并沒有告訴吳局長石頭沒有丟的原因,即使告訴,吳局長也聽不進去了。三大杯酒把吳局長喝暈了,吳局長就講起那塊石頭的故事。吳局長說,你們誰也不理解我的心情。那不是一塊石頭,那是我的老領導對我的信任啊。老領導臨調動前,把他的一塊石頭送給了我。他為什么給我,沒給別人啊。我有多大的能耐啊,這些年能發展的這么順利,還不是老領導的照應啊,我要是把石頭弄丟了,我怎么有臉見老領導啊。 一桌人鴉雀無聲,都知道,吳局長的老領導是現任市委書記。吳局長說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 送走客人,吳局長就暈的不知道東西南北了。他沒有回家睡覺,而是回到了辦公室,坐著在沙發上。石頭啊石頭,你要是有靈性就給我托一個夢吧。吳局長這樣歪躺在沙發上進入了夢鄉。 吳局長真的做了夢,他來到一個空曠的大房子里,像是老家的舊宅,還像是會議室,又像是在候車室,只是里面人不多。但都是是熟人,又都像陌生人一樣不理他,不和他說話。吳局長百思不得其解,沒有得罪人啊,怎么會這樣呢。吳局長有廢品買嗎。這時,一個收廢品的老頭問他。吳局長正想說什么,卻一下子醒了。 吳局長夢醒之后,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他起身就去翻騰放舊報紙的紙箱,那塊讓吳局長揪心的石頭竟然就躺在廢舊紙箱里。 吳局長悲喜交加,石頭怎么會在這里?誰會這樣做?是喜歡這塊石頭,要找機會盜走,還是故意來捉弄自己?吳局長百思不得其解,幸運的是,石頭沒有丟,這讓吳局長心情好了一些。 吳局長把石頭抱在懷里,用毛巾拭去上面的塵土,雙手摩挲著,眼里竟然有了淚花,他抑制著自己,但最終還是嗚嗚的哭出了聲。 +10我喜歡

原創 若塵      兩個人結合在一起,是受性欲驅使,傳統和輿論助推,但人都會編織一個更美麗的理由:“愛情”。   在一起以后,便會生孩子,時間再久一點,愛情就沒了,剩下的只是日子,日子就是孩子。   你的父親叫什么?每個人都知道。那你的爺爺叫什么?大部分的人也都知道。那你的老爺爺叫什么? 鳳毛麟角了。   中國人的傳統有傳宗接代一說,但我們都記不住四代以上祖宗的名字,往下傳四代,估計子孫們也不會記得你的名字。   傳統在慢慢的變淡變弱,現代人要孩子,已經不再是為了“續香火”。要孩子更多的是一種心理層面的精神需求,如同養貓養狗,又或許是為了維系家庭。   生了一個孩子,就要好好培養。中國人所謂的好好培養,就是上各種補習班,讓孩子學跳舞,學繪畫,學鋼琴小提琴,不能說學這些東西沒有用處,而是讓孩子學這些東西的理由不對。   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舞蹈家,畫家,音樂家,但藝術家在這個世界上占的比例很小,如果從我們開始,下一代都是藝術家的話,那估計再往下傳,人類又開始學習做普通的了。   在這個世界上,越是不自信的人,就越會把自己的意愿轉嫁到兒女身上,其行為即自私又殘酷,試想你自己是一個平庸的人,卻非讓子女變得優秀,對子女苛刻的要求。不拿子女的人生當人生,只當做是實現自己目標的手段。   子女的生命都屬于他們自己,我們只要告訴他做人的起碼道德,培養他們努力奮斗的精神,就可以了。最終成為什么樣的人,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   一個孩子,也是一個人,一個普通的人,這一點很重要,一定要告訴你的孩子。   有些家長,會為自己的孩子先設一個前提:你將來一定是一個優秀的人。孩子在這種假設下,會不斷的給自己心理暗示:我將來是一個優秀的人,我將來是一個優秀的人。   但是優秀不優秀,哪里有標準,還不都是自己給自己定標準,或者拿別人的標準當標準。   如果你非要把馬云或劉強東說成是優秀的標準的話,那么這個世界上99.9%的人,都將是不優秀的。   所以,一定要告訴你的孩子:你是一個普通人,這不是一個完美的世界,你將來能不能變得優秀,完全靠你自己的努力和運氣。 +10我喜歡

【小說】余顯斌/問候天堂     01     媽媽,當你背著背包走出門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哭了。盡管爸爸背著你使勁地叮囑我,一定不要哭,不要讓眼淚流出來,這樣會讓你更難受。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哭起來,不住地用手擦著眼睛,擦著流出的眼淚。你見了,回過身,用手拍著我的肩說:“欣兒別哭,別哭,舍不得媽媽嗎?” 我搖著頭,甚至用帶著哽咽的聲調說:“媽媽你走吧,出去散散心吧。” 你低下頭用額頭輕輕地抵著我的額頭,輕聲說別哭啊別哭啊,可你的眼圈也紅著。我擦了一下眼淚,看著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蒙著薄薄的霧氣,越來越濃,就如滿山的云霧一樣壓下來,濃縮起來。盡管你仍大睜著眼睛,不想讓霧氣濃縮成點,可是,那兩層霧氣仍然亮亮地凝結著,凝結成兩粒淚珠滾出來,順著你的臉頰緩緩地流下來。你用手輕輕拍拍我的頭叮囑:“在家聽爸爸的話啊,乖。” 我輕輕地點著頭,又聳著肩膀抽噎了一下。 我覺得你并不像我心中的白衣天使那樣愉快,那樣浪漫,我甚至覺得你有些可憐,可憐得讓我心里說不出的心疼。 在幼兒園的時候,我就聽胖胖的朱老師說,醫生是最可愛的人,是白衣天使。那時,我多驕傲啊,我坐在那兒仰著頭,高高地舉起手來,朱老師愣了一下,笑著點點頭問:“周欣兒同學,你有什么事嗎?”我如一顆炮彈一樣呼地一下沖起來,迫不及待地晃動著腦袋告訴老師,我媽媽就是醫生,就是白衣天使。朱老師看著我,睜大眼睛做出艷羨的神情道:“真的嗎?真了不起,讓我們為周欣兒同學的媽媽鼓掌好嗎?”朱老師說完鼓起掌,班里所有的小朋友也都鼓起掌,都很羨慕我。我高興地站在那兒左顧右盼,如一個得勝的大將軍,都忘記坐下來了,至到朱老師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請坐,我才戀戀不舍地坐下來。我那時就想,既然你是白衣天使,我是你的女兒啊,我就是小白衣天使啊。可是,朱老師的女兒朱照照卻不這樣認為,她說她媽媽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她難道也是小靈魂工程師嗎?我望著她,她的鼻尖上沾了一點白灰,就如電視里的壞人,咋看也不像小靈魂工程師。我就堅決地搖搖頭,她很失望,就說,如果我不說她是小靈魂工程師,她也就不承認我是小白衣天使,是贗品的,是摻了水分的。 我無奈,只有點頭答應了這一場小小的交易,稱她為小靈魂工程師。 我接著提醒:“朱照照,你鼻尖上有白灰。” 她沒有擦掉白灰,反而一挺胸脯說,那是粉筆灰,是人類靈魂工程師的標志,她媽媽經常臉上或手上會沾一點兒的。她說完,就嘎嘎地笑著喊我小白衣天使。我答應著,玩著玻璃球,她就睜著眼睛在旁邊急迫地看著我,提醒我要喊她小靈魂工程師。我就不情愿地喊著,她一點兒也沒看出我的不情愿,高興地答應著,學著朱老師的口吻道:“周欣兒同學,有什么問題嗎?” 我和朱照照曾悄悄地拉勾發誓,以后必須這樣叫對方,絕不反悔。誰知她拉勾后的第二年就反悔了。那時我們是一年級,讀著“春天來了,小燕子又飛回來了”,聲音哇哇的,和窗外的桃花相互映襯成一片紅色,潤潤地鋪開來。朱老師笑著,胖胖的臉蛋笑成一盤可愛的向日葵。有一天,一個同學遲到了,朱老師就處罰那個學生,拿書本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啪”的一響,讓他出去站在門外。那個學生的爸爸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就嗚哩哇啦地吼著沖進校園,拿著一把刀子如張無忌行走江湖一樣劃拉著揚言,一定要放了朱老師的血,讓她付出代價。我們都嚇壞了,有的同學嚇得尿了褲子,有的鉆到桌子下,朱照照更是嚇得拉著她媽媽朱老師哇哇地哭著,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媽媽朱老師就會被那個人放了血似的。最后還是校長趕來,低頭哈腰,說盡好話,如電影中漢奸對待鬼子太君那樣,答應了那個家長的全部要求,讓朱老師道歉,讓朱老師賠償孩子尊嚴受損的損失費,讓朱老師在全校師生面前做檢討,那人才齜著牙氣哼哼地走了,走的時候還很堅強地指著垂頭喪氣的朱老師說:“看你那個慫樣子,也是打人的人嗎?” 你聽到我回家的敘說,氣呼呼地說:“那個家長咋那樣啊?真是人渣,應該關起來。” 可是,那個家伙并沒有被關起來,那段時間還特別引人矚目,我經常看到他騎著摩托吹著口哨帶著他兒子嗚嗚地飛馳向學校,很多人見了都指指點點的,還有一些人等他停下摩托的時候還特意過去打招呼。學校里也沒有什么變化,唯一改變了的是朱照照的理想,就如一個氫氣球,讓那人刀子一閃給放了氣。朱照照死活不再愿意當小靈魂工程師了,她竟然羨慕起我來,想當小白衣天使。她說,她和我關系最好,最鐵,她說那就叫閨蜜,閨蜜懂不?我當然懂,我說我媽媽就有閨蜜,就是醫院的張阿姨,兩人見面的時候就會手拉著手,就會悄悄說著一些話,然后就嘎嘎嘎地笑。朱照照說我們也是那樣的閨蜜,說著,她就很閨蜜地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和我說著話。可我不想讓朱照照當閨蜜,因為朱照照學習不好,智商不高,和她做閨蜜是一件很掉價的事情。朱照照就開動她那并不高明的智商,想啊想啊,想出了一招拉攏腐蝕我的辦法,去買了一包五香雞爪,故意在我面前咂吧咂吧地吃著,吃就吃吧,她還狗一樣伸出舌頭在嘴角舔了幾下。我實在受不了誘惑,就問道:“朱照照,五香雞爪好吃嗎?”朱照照說好吃死了。說著,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再次吐出舌頭,使勁舔了一下嘴唇,咂吧一聲響。 我也跟著咂吧咂吧著嘴唇,舌尖也舔著嘴唇。 我暫時壓制住自己優等生的驕傲和得意,可憐巴巴地說:“給我吃點好嗎?” 朱照照搖著頭,沒有說話,又開始吃起她拿出的第二個五香雞爪,這次吃完后她沒有用舌頭舔嘴唇,而是細致入微地舔著自己的手指,好像她的手指也是五香雞爪一樣。舔得差不多了,她才對我說,如果我答應她當小白衣天使,她就給我吃五香雞爪,不然的話,她把五香雞爪喂她的白白,也不會給我吃的。 白白是她的喂的一條小狗,此時正搖著尾巴在她的腿邊轉悠著,不時抬起頭望著她手里的五香雞爪哼唧一聲,顯然和我一樣,也很饞嘴。不同的是,白白流著哈喇子,我卻沒有。 我擔心朱照照真的那樣做,就只有無奈地點頭答應了,誰讓我最喜歡吃五香雞爪呢?誰讓朱照照很狡猾,抓住了我的缺點呢?我回家后憤憤不平地將朱照照想當小白衣天使的事情告訴了你,當然省略了我想吃五香雞爪的事情,因為那是一件很丟美女面子的事情,當然不能說。你聽了,滿臉陽光地看著我道:“真的嗎,你的同學就那么想當白衣天使嗎?”我點著頭。你拍拍我的腦袋告訴我:“好的,本白衣天使授權周欣兒同學,以后可以招收你的同學當白衣天使。” “真的?”我問。 你堅定地點點頭。我突然想起什么,指著爸爸說:“不許爸爸當白衣天使。”你問我為什么,我告訴你,爸爸不給我買東西吃,當然不能讓他當。你再次得意地笑起來:“當然,堅決將周塵同志拒之門外。” 爸爸拍著我的頭笑著說:“饞嘴丫頭,我咋養了只小白眼狼啊。”       02     在我的心里,從來沒有想到,白衣天使會和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地位驚人相似,會遭遇著同樣的尷尬,會接受著同樣的謾罵同樣的毆打,甚至是同樣尊嚴掃地的挑戰。我從沒預料到,我也會遭遇朱照照當年的遭遇。唯一不同的是,她那時很小,2013年,才六歲。而我是在2019年,已經十二歲了,是一個初一年級的大女生了。 那一刻,面對你的哭泣你的委屈,還有你臉上的傷痕,我內心的夢也如當年朱照照的一樣,如一座塔,在地震中轟然倒塌成一地廢墟,一地殘磚爛瓦,再也難以復制了。 那是臘月二十七,你去上班去了。我一個人坐在家里看著電視,朱照照的電話來了,將自己的喜悅自己的興奮通過電話漫天飛舞過來:“周欣兒,你過年穿什么衣服,我媽媽給我買了風衣,輕舞飛揚的。”我嘁了一聲,心想,也不知從哪兒學來“輕舞飛揚”一詞,特意來顯擺來了,一個大女生怎么整天就想著穿啊,真俗氣。我想了想得意地說:“我在試穿我媽媽的白大褂。”其實我沒有,我故意對朱照照這樣說,是為了饞她的,讓她嫉妒的。她果然就上當了,就羨慕地驚叫道:“真的嗎,啥時我去你那兒也穿著試試行不?”這丫頭學習成績是豆渣工程,一觸即碎,誰知白衣天使夢倒如長城一樣很牢靠很鞏固,幾年過去,仍然屹立不倒。 我嗯了一聲。她高興地說:“你答應了嗎?” 我繼續嗯了一聲,她就在手機里咂吧一聲,發出一聲如小時吃五香雞爪般的親吻聲,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嘁。我百無聊賴地關了手機,回頭看著窗外,看著灰沉沉的天空,雪花一片片地飛落下來,昏沉沉地遮住了天地,我努力想用眼光穿透雪霧,看看你是不是已經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可什么也看不清。你走的時候對我說:“春節的時候,我們好好在一起玩幾天,陪著我們的小天使。”我聽了,放下手里的遙控器,不相信地抬頭問道:“真的嗎?”你睜著眼睛學著我的樣子道:“咋,白衣天使的話還有水分啊?”我搖著頭,連忙表示沒有。你一邊穿著風衣一邊朝外面走著,并回頭笑著對里面喊:“司機,帶領導上班去。”爸爸聽了,知道是喊自己,就自覺地笑著放下手里的書本,去那邊柜子里拿出車鑰匙,也換了鞋子,和你一起走出去。 門輕輕一聲關上,房子里一片寂靜。 我坐在一種沉靜和孤獨中,隔著窗子看著外面,不一會兒,你和爸爸的身影出現在小區的水泥路上。你們邊走邊說著什么,你突然笑起來,用拳頭輕輕地打了爸爸一下,爸爸很受用地縮著肩笑著,朝我們家的窗子望了一眼,不知說了一句什么,你也回頭看看,笑著對我揮揮手。 雪花很密集,一片一片很大,遮沒了你們的身影。 我繼續看著我的電視,慢慢地沉浸在電視的情節中。 不久,爸爸就回來了,衣服上還蒙著一層白白的雪花,頭發也濕了。他告訴我,你媽媽擔心你一個人在家孤單,讓我回來陪著,她晚上下班坐出租回來。說著,爸爸將風衣掛好,自言自語地道:“這么點遠,硬要我送,真是的。” 其實,我知道爸爸特別喜歡送你,甚至把送你做為一種享受,如果你不讓他送他還會很失落的,現在卻故意當我的面這樣說。我才不上當呢,就嚇唬爸爸:“我給媽說,你不愿意送媽。” 爸爸毫不屈服地點點頭:“哼,你媽也是的,還真把一個教授當專車司機了。” 說著,爸爸忙著去灶房熬雞湯去了。 給你熬雞湯,是爸爸的另一種享受。 年的氣息就這樣在雞湯的咕嘟聲中,在爸爸慘不忍聽的歌聲中慢慢地蕩漾著,四處滲透著,滲透到家的每一處角落甚至每一處縫隙里,也包括我的每一粒細胞中。我躺在沙發上,也躺在新年將到的氣息中,渾身洋溢著一種幸福和興奮。 幾年來,我們家一直沒有好好地過過年。每年過年的時候,不知怎么的,總會有病人找,尤其是病情嚴重的病人家屬總會點名要你治療。你每次都沒有推辭,高高興興地去了,還得意地說:“知道嗎?這就是名人效應。”爸爸放下手中的書看著你,既生氣又嫉妒地道:“燒的,簡直達到兩千度了,溫度再高就炸了。”你就看著爸爸瞇著眼睛笑著,然后點著頭道:“周教授的心情我理解,家里有一個成功人士,對周教授是一種多么大的心理壓力啊。”說著,你還伸手在爸爸的頭上揉兩下道,“好了好了,安慰一下你老人家,別酸葡萄啊,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我在旁邊見了,夸張地喊道:“我都成燈泡了,肉麻死了。”你笑著揮揮手,出門開車走了。 今年,你已經早早開始要求加班,要求多加班了。你說,這樣的話過年就能騰出時間好好陪著我們過一個團圓年。 你還對我舉起手道:“我以一個大美女的身份向小美女發誓,說話算話,絕無水分。”爸爸在一邊嘁了一聲,說你就沒個正形,咋就如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啊。爸爸還說,自己帶了兩個孩子,一個帶大了,已經送進初中一年級了,還有一個一直沒有長大,就在自己身邊晃蕩著。你笑著說:“老周,不,周老,你是說我嗎?”然后你得意地說,那不是你沒有長大,是你心里干凈開朗,懂嗎? 可是,那天晚上回來時你并沒有表現得開朗樂觀,相反,是帶著滿臉的淚痕回來的。       03     當時,門鈴響起的時候,我還沉浸在一個迎接春節的文藝匯演中,沉浸在歡樂的音樂和掌聲中,跟著舞臺上的歌手一起唱著:“金風送喜來,迎春花已開,二月大地春雷鑼鼓敲起來……”爸爸隱約聽到了門鈴聲,在廚房里系著圍裙扎撒著雙手跑出來道:“你媽回來了,這孩子,咋不知道開門啊?”他說著就準備去開門。我忙摁停電視,喊一聲:“老爸,不能開。”爸爸回過頭不解地望著我。我學著電視里剛學到的一句話道:“我來開,您老人家著的哪門子急啊?”爸爸笑著,在圍裙上搓著手,很聽話地退到一邊。我慢條斯理地背著手走過去,慢慢地拉住門的把手,突然打開道:“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我猜測,門外的你一定會眉眼彎彎地笑著,張開手臂擁抱著我。可是,一切和我想象的,或者說和我希望看到的情景完全相反,燈光中,你站在門外,頭發散亂著,眼睛紅腫著,看見我們,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流下了眼淚。 我嚇了一跳,站在那兒,一時反應不過來,我從沒見過你這樣,沒見過你流淚。你愛說笑話,愛逗著我樂,逗著爸爸樂,從沒哭過,甚至連張阿姨都說,在單位,你就是大家的開心果,有的同事勞累了,就喜歡到你們的辦公室和你說笑兩句,哈哈大笑著走了。說你如果開會去了,或者請假了,總有人問:“吳醫生哪兒去了,聽不到她的笑聲了,院里好像一下子冷清多了。”你聽了,就會瞇著眼睛看著爸爸笑著點點頭問道:“咋樣?我是傻大姑嗎?是長不大的孩子嗎?我是單位的微笑天使。”爸爸笑著給張阿姨倒茶,拿水果道:“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 爸爸這會兒顯然也慌神了,將你如小孩一樣拉進屋子,拉到沙發旁坐下,連聲問怎么啦,究竟怎么啦。你默默地掰著手指低著頭不說話,不時使勁吸溜一下鼻子。爸爸好像發現了什么,拂開你被長發遮著的臉,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是……巴掌打的,誰打的?” 我聽了,嚇了一跳,也跑過來問道:“媽,是誰……打的啊?” 在我的想象中,你一直是人們嘴里的好醫生,咋可能被打?一次半夜的時候,電話打來,有一個病人不行了,院長說,希望你去看看究竟還有救沒有。你回答,現在應當是章醫生值班,找他吧。院長說,章醫生來了,看了一會兒搖著頭拿不下來。院長接著道:“吳大夫,再遲一會兒就是一條命,你看著辦吧。”說完就掛了電話。爸爸生氣了,說這個院長,請人額外出工還這么硬的口氣啊,不去了。你也賭氣躺下睡了,可睡了一會兒再也睡不住了,坐起來對爸爸說,自己也就是少睡一覺,過后能夠補上,如果自己不去,那個病人死了,自己以后一直心里會不安生的。爸爸聽了長嘆一聲,就你能。你說這不是能不能的事,是良心能不能安寧的事情。爸爸就嘆口氣起來開著車陪你一塊兒去了。爸爸說,你凍著忙碌著,我睡在床上也睡不著,干脆一塊兒去受凍吧。你睜大眼睛做出突然才發現的樣子對爸爸道:“沒看出啊,還是一個老暖男啊。” 你曾得意地說,自己辦公室里的錦旗迎風飄蕩,不知道的人走進去還以為是進入錦旗展覽室了。你得意地對爸爸說,為了獎賞他對你工作的鼓勵,你可以將自己的錦旗送兩面給爸爸。爸爸白了你一眼說“我辦公室里掛著 ‘神醫華佗’‘妙手回春’的旗子,那是干啥啊?”你笑著說:“你也狠狠顯擺一下啊。”爸爸哼了一聲道,是你自己想顯擺自己吧。 你連連夸著爸爸狡猾,竟然看出了你的險惡用心。 我真的想不出你的臉上為什么會出現一個巴掌印,究竟是什么人打的。見你仍是流淚,就是不說話。我急了,再次搖著你的胳膊道:“媽,咋回事啊?”你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再次流出來,低著頭啜泣著道:“是患者家屬打的。” “為啥?”我張著嘴問。 你說,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來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家屬堅決要求你給診治。你仔細診斷后,告訴家屬,老人年齡很大了,九十多了,這個病不建議開刀,建議保守治療。然后,你告訴病人家屬,要有一個心理準備。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別的意思,本來是想讓病人家屬不至于事到臨頭過于悲傷。誰知,病人的兒子聽了,竟然不問青紅皂白,撲過來掄起胳膊“啪”地一個耳光扇在你的臉上,跳著腳罵道:“你他媽的說啥,你連一個病人都無法治活,算啥破醫生?”說完,那個患者家屬四周看看,看到那些錦旗的時候,好像那不是錦旗,是火把一樣,更點燃了他心里的怒火,他跑過去將那些錦旗嘩啦嘩啦扯下來,扔在地上,用腳如踩抹布一樣使勁踩著道,“去他媽的,都是自吹自擂的。” 我聽了,心中很難過,就好像讓誰拿著刀子在心上劃過一樣,冒出絲絲縷縷的血花,一滴滴滴落下來。我能想象到,你這么要強的人,在那么多人面前挨耳光時是怎樣一種尊嚴掃地的感覺,是怎樣一種羞愧疼痛和悲憤的感覺。我也挨在你身邊坐著哭起來,嗚嗚咽咽地道:“媽,你別難受,別和那些人一般見識啊。” 爸爸更是氣得臉色白里透青道:“保安呢,院長呢,為啥不管,他們都是死人啊?” 你說,他們出手了,勸住了那個患者。 “勸住?為啥不報警?” “其他一同來的家屬說,打人的那人神經有點問題。” “放他媽的屁。”爸爸終于忍不住爆出粗口,臉紅脖子粗地說,既然神經有問題,見人就打,他為啥不打武警不打公安啊?爸爸越說越氣憤,拿出手機就要撥打院長的電話,被你站起來擋住了,你說,院長說了,知道我受了委屈,說算了,春節期間給你放假,你好好在家里散心吧。你說到這兒,抬頭道:“人家都這樣說了,還有啥好找的啊?”爸爸哼了一聲說,一耳光就這樣算了啊?你們院長這算啥破息事寧人的辦法啊,以后在你們醫院當醫生,還有沒有人身安全啊? 你再次低頭不說話了,掰著自己的手指看著,看著看著又輕輕聳動著肩膀抽泣起來。 爸爸還想說什么,張張嘴又不說了,許久嘆息一聲道:“世界上咋有那么多不是爹生娘養的王八蛋啊,這樣一些人將來就是死了爛了長蛆了,你也不要伸手去救。” 你沒有說話,只是再次眼淚汪汪地看看爸爸。爸爸不再說話,猛然想起什么道:“雞湯還煲著,我去看看。”說完,他匆忙向廚房跑去。大廳里只有我和你坐著,我能清清楚楚看到,你的睫毛上挑著亮閃閃的淚珠。我讓爸爸一說,也產生了一種疑問:“媽媽,他們怎么那么愛打老師愛打醫生啊?”你輕輕拍著我的手,沒有說話。 吃罷飯,回到自己的房里,我仍難受著,好像那一耳光不是打在你的臉上,是實實在在地落在我的臉上,我的淚水又一次流了出來。朱照照的電話不適時地在這時打了過來,嘚吧嘚吧地說著永遠也說不完的話,問你媽媽的白大褂還放在家里嗎,說自己本來想來試試,可她媽媽說新冠肺炎很厲害,不準自己出去。過去她說這些的時候,我當然要賣弄一下,要告訴她很多你講的救死扶傷的事情,把她驚得一驚一乍的。她說美女都會一驚一乍的,這樣才婉約。這次我沒有說這些,倒不是嫉妒她婉約,是不想讓她知道你挨打的事,這樣,她一定會像幼兒園時那樣,改變自己的崇拜對象的。 朱照照這人很脆弱,如果在戰爭年代,我能當江姐,她絕對是莆志高一類的角色。       04     第二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在古城,這天大家都忙碌著打掃房子,洗滌和準備過年的東西。你一早就起來了,開始忙碌起來。過去這些都是爸爸做的,現在都被你搶著做了,你說爸爸一年到頭辛苦了,你也做做,也憶苦思甜嘛。你說的時候,眉眼彎了一下,嘴角扯起想笑笑,可是終究沒有笑出來,或者說是皮笑肉不笑的。 吃早飯的時候,你看看爸爸又看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爸爸開玩笑道:“咋的,突然變得那么婉約了,我都有些不適應了,有啥事說啊。” 你停頓了一會兒緩緩地說,你心中不舒服,想出去散散心,到處轉轉。你用眼睛看著爸爸再看看我說,你出去轉悠兩天再回來好好過年,心情一定是很暢快的。看見爸爸張嘴想說什么,你又急忙補充道:“如果你們不想讓我出去也行,我就不出去吧。”爸爸放下筷子說,出去散心可以,可是最近電視信息和手機信息里,新冠肺炎疫情太厲害了,這時出去散心,怕不安全啊。你說沒啥,你是醫生,知道怎么保護自己,絕不會有事的。如果在過去你說起醫生的時候,一定會說自己是白衣天使,但是現在卻沒有,我知道,那都是那一耳光造成的,讓你也失去了對白衣天使稱呼的自信。我雖然才十二歲,但是我清楚,那一耳光在你臉上留下的傷痕很快就會消失,就如積雪很快會在春天里融化一般,而留在你心中的那道傷痕,可能一生也消失不了,就如雕刻在上面,即使好了,也會留下疤痕的。這點,我是從朱老師身上漸漸體會到的,朱老師從那次家長進校鬧事之后,上課就很少有笑容了,即使有,也是嘴角很牽強地扯動幾下。她也不再拍著學生的腦袋說話了,有時有同學遲到了,她假裝沒有看見側著頭望著別處,任那個同學溜進去。在我上五年級的時候,朱老師就不再擔任一線教學任務了,年紀輕輕地就去做了后勤工作,每天在校園看見她,總是提著一點買的青菜或者豆腐低著頭匆匆走過。 我不想你想朱老師那樣,我喜歡你每天瞇著眼睛笑著的樣子。 爸爸想想說:“那……你就出去散散心吧。” 我舉著手說:“我也支持媽媽出去散心。” 你看著我們,帶著一種被理解的感激,輕輕笑了一下。 吃完飯,你收拾完東西,沒有讓爸爸送你,你說你自己開著車到處走走吧,你說爸爸一年到頭太忙碌了,還是歇歇吧。 過去,你很少和爸爸這樣客氣,每次出去交流經驗的時候,一去半個月,都是背包一背手一揮笑著道:“拜拜。”然后轉身走了,很少如這次那樣戀戀不舍。我們送你出門,看著你背著背包出去,走向小區的水泥路上,走到那邊拐彎處的時候,還回頭望望我們,眼圈突然紅了,伸手擦了一下,揮揮手一笑走了。我站在那兒,再次流出淚來,心里又一次暗暗恨起那個該死的患者家屬,世界上咋就有那么多垃圾那么多人渣啊,為啥就那么不講理啊。 我和爸爸慢慢向家里走去,一句話也不說。 往日的小區,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人來人往的都是出去買菜出去購物的,有老年人有青年人,還有戀人手拉著手。可是,現在一片清冷,天氣好像也變得格外凝重,雪沒有昨天下的大了,雪花稀疏,卻不小,如一朵朵梨花瓣在空中旋轉著,旋在地上,有微微的濕意,一會兒那點濕意也消失了。 天氣卻很冷,耳朵一會兒就凍麻木了。 二十九一早,爸爸就戴著口罩出去了,用紙袋提回一袋一袋的食物,還是蔬菜,包括魚蝦豬肉牛肉,包括小金桔蘋果香蕉,還有你喜歡嗑的瓜籽。爸爸每次看見你嗑瓜籽的時候,都會得意地說,自己當年就是用一包瓜籽抓住了你的心的。爸爸回憶,說第一次請你看電影的時候,他買了一包瓜籽一路走一路嗑著,都嗑成了瓜籽仁,等到你看電影想吃瓜籽時,爸爸就將瓜籽仁遞給你,當時你就感動的熱淚盈眶了。你聽了爸爸的話就笑,就讓爸爸再給你嗑瓜籽,爸爸笑著道:“老夫老妻了,用不著了。” 爸爸這次卻例外,閑下來的時候就坐在那兒,將一粒粒瓜籽拿出來,嗑成瓜籽仁道 “等你媽回來,給她一個驚喜。” 我知道,爸爸想用這種方法來消釋你心中的委屈,讓你高興。我聽了,也跑過去幫著嗑著。 我們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二十九的晚上回來。 你回來了,家里就熱鬧了,就有了年味了,有了喜慶的氣氛了,年也就像年了。臘月二十九晚上,爸爸的手機響了,我忙一把搶過來,果然是你打來的。我高興地問道:“媽,你到了嗎?我們下樓來接你吧。”你在電話里停頓了一下,告訴我,說封城了,外出的車子回不來了,外出的人如果回來,聽說要隔離在賓館里,十四天后才讓回家。我急了,問道:“那……咋辦啊?”爸爸在旁邊聽了也急了,說自己交警隊有一個熟人,自己聯系聯系,讓放你回來。你攔住了,說現在是什么時候了,誰敢去擔這樣的風險,再說了,這樣的事情一旦被發現,處罰是很重的。爸爸急著咂吧著嘴說,那咋辦啊?總不能一直坐在車上過年吧?你勸我和爸爸別著急,你說你這次出來,是到城郊張阿姨家去轉轉,也不是在什么陌生的地方,回不來就回不來吧,暫時就在你張阿姨家過年得了。大概怕我們不高興吧,你帶著歉意的口吻道:“等到回來了,再陪著你們補過一個團圓年吧。”我心里很失落,有些空蕩蕩的。爸爸的眼中也露出濃濃的失望。但是我們都連連答應著行的行的,你就在張阿姨那兒好好過年吧。我們覺得,你只要能消除心中的陰影,我們不過這個年也沒啥。 三十晚上,燈籠掛起來,紅紅的燈光映襯著廳堂,一片紅艷艷的,增加了一種新春的喜慶。可是,家里沒有了你的身影,沒有了你的笑聲,好像一下子空了許多。我和爸爸對坐著,看著桌上的各種菜肴,都無滋無味地吃著,如果你在家里多好啊,你在家里,總會讓我們始終處于一片喜慶中,以至于一次張阿姨來這兒玩,面對我們嘻嘻哈哈的生活道:“你們家的日子啊,真是神仙過的。”還有一次,爸爸的論文被別人抄襲了,爸爸回來的時候顯得很不高興,你做出驚訝的樣子的道:“ 真的?”爸爸說,我還說假話啊。你就做出佩服的樣子道,有人抄襲你的論文,說明你的論文還挺有價值的啊,我都快成你的粉絲了。爸爸聽了無聲地笑了,我也跟著笑了。 三十過后,疫情變得更加嚴重,柳城的疑似病人每天都在增加著,做為和柳城相隔不遠的古城,疫情也越來越嚴重。小區的門口站著值班的人,袖子上箍著袖章,戴著口罩,手里拿著檢測溫度的東西,每一個人進出的時候,都在額頭上感應一下,檢測著溫度。你每天都要來一個電話,告訴我們不要出去,要箍在家里。你說,張阿姨也箍在家里上不了班了,真好和你一起聊天看電視,還有一個伴兒。你說的時候,語氣里帶著一種高興的樣子。 你還夸口,說張阿姨是一個美食家,和爸爸做的飯菜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你擔心疫情過后,你會變成一個唐朝美女,回眸一笑,檣櫓灰飛煙滅。 我和爸爸都讓你的話逗惹得哈哈大笑,我要求你發視頻過來一起享受一下,你悄聲對我說,張阿姨怕自己的絕招被別人學去,不許拍視頻,不然,惹得她老人家生氣了,將自己趕出去,自己可就成了投靠無門的流浪狗了。 從你的笑談中,我們知道你心中的氣沒有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們終于放了心,心情也逐漸開朗起來。爸爸甚至在電話里道:“我做了十幾年的飯菜了,都沒有抓住你的胃,人家幾頓就抓住了。在戰爭的時候,你絕對是一個叛徒。”你在那邊聽了,也笑著道:“趕快提高手藝,別等著下崗啊。” 爸爸說好嘞,回來時看看,絕對突飛猛進。 我說,爸爸在給你嗑瓜籽。 真的?你問。 我學著你的口吻道,絕無水分。 手機里沉默了一會兒,竟然響起了你的啜泣聲。爸爸急了,輕聲問道:“吳陶,你……咋的又哭了?”我在旁邊,感到爸爸真的太笨了,情商也太低了,簡直就是零蛋,你哭,毫無疑問是感動嘛,是在他面前撒嬌吧,他還木愣著不知道。我就提醒道:“老爺子,美女那是在撒嬌啊,別人是千金買一笑,你老人家一把瓜籽引得美女淚落如雨,你賺大發了。”果然,你在那邊對爸爸說:“我感動啊,咋的,不能哭啊?” 爸爸反而不好意思了,看看我又回過頭說:“老夫老妻的,別那樣的,我掛了啊。”說完,他就匆匆掛了電話,哼著慘不忍聽的歌兒忙著去忙去了。       05     我們一直以為你在電話里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們一直以為你在張阿姨家過年。我們在心中感激著張阿姨,讓你忘卻了那一耳光,還有那一耳光打掉的人的起碼尊嚴,以及你內心如瓷器破裂般的傷痕。我們以為,不久你就會回來了,仍是那個沒有挨耳光前的原汁原味的你,背著背包笑著出現在我們的面前,眉眼彎彎地道:“咋樣,想我了吧?”爸爸將嗑過的瓜籽仁重新放入燒紅的鍋里,加入五香作料焙著,金黃亮色地道:“我就不信,我的技術還不如你張阿姨了。”我在盤子里抓了幾粒,熱氣騰騰地倒騰著放入嘴里道:“我嘗嘗,過了我這關,才能讓老媽滿意。”舌尖上,立即就傳來一陣滋啦啦細微的響聲,還有一種香味蔓延開來。爸爸說:“真懶,自己去嗑著吃吧。” 我夸張地睜大眼睛喊道:“老爸,你也太重色輕友了吧,這段時間誰陪著你戰疫情,誰陪著你寂寞度日,是我?周欣兒。你得獎賞我。” 爸爸說我像你,沒有一個正形,整天嘻嘻哈哈的。 我說:“我是我媽的女兒,當然像我媽。” 我們怎么也沒有想到,你電話里說的是謊言,甚至你出去散心的話也是一個謊言。原來,你出門的當天,就走向了遠方,就驅車趕向了千里之外的柳城,走向了抗疫的第一線。 你怕我們不同意你去,怕我們擔心你的安全,就用一個個美麗的謊言來哄騙我們,也來安慰著我們。 我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一直都在等著十四天期滿之后,你突然微笑著回來,出現在我們的面前。爸爸甚至對我說,今年的除夕等于白過了,一片冷清,等到你媽回來了,我們好好在一起過一個元宵節吧。 我就掐著手指,盼望著元宵節的到來。 朱照照把自己除夕夜一家人團年的情景拍成照片,還鑲嵌了花邊,顯擺在微信群里,取了一個名字叫“快快樂樂的朱照照”,特意發給我,說點擊量已經超過一千了,人氣真旺啊。我看看她擺著“V”字形手勢的笑臉,做出一副明星的派頭,真俗氣,就堅決抗拒著沒有點贊,也沒有留言。她很失落,給我發微信說,周欣兒,還閨蜜呢,嘁。我留言問怎么啦,她說應該給她點贊啊。我就不情不愿地點贊了。我想,元宵節的時候,我也得拍了全家過元宵的照片,也貼在微信群里,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我的元宵我的愛”,朱照照必須得點贊,還得留言夸獎表羨慕,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那天,是正月的十三,離元宵節只有兩天了。古城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外面的陽光如一片亮晶晶的水光一樣,在寂靜中流溢著蕩漾著,好像要把一種晦氣,一種清冷凄寒的氣息都沖蕩一空似的。陽光照在客廳里,客廳里也亮堂堂的,每種家具都蒙上一層毛茸茸的陽光,給人一種元宵將到的感覺。我盤腿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沒有什么好看的節目,就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翻著。爸爸坐在沙發那邊翻著手機,做著他每天此時必做的功課,看看前一天的疫情報道情況。他突然就愣在那兒,揉巴揉巴眼睛,再仔細看一會兒,嘴里就發出嗚嗚的笛音一般的聲音,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我嚇了一跳,回頭看著他,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連聲問道:“爸爸,你咋啦?你說話啊。”爸爸不說話,如一個孩子一般嗚嗚地哭起來說:“你媽媽,嗚嗚嗚啊,你媽媽……”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啦,就忙伸手去拿過爸爸的手機翻開,在疫情報道中,我看到一張照片,竟然是你的。 你在照片里對著我笑著,和過去每次見到的一樣,依然眉眼彎彎的,甚至睫毛上都掛著陽光,掛著喜悅。 可是,現在,這竟然變成了你的遺照,成了你生命中留給我們最后的微笑,就那么冷冰冰地出現在手機里,出現在報道中。 在抗擊疫情中,你感染上了新冠肺炎,開始是發燒咳嗽,然后呼吸困難,然后加重。我讀著疫情報道,眼前一片模糊,面前茶幾不見了,電視不見了,一切家具都不見了,我哭喊著媽媽,哭喊著你,使勁地哭喊著。 可是,你咋也不會答應了,不會恩響門鈴走進來了。 從此,這個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了,再也不會出現你的影子,不會響起你的笑聲了。       幾天后,我們收到了你的骨灰盒,你的照片在骨灰盒上對著我笑著,仿佛在說:“瞧,我不是回來了嗎?”隨著骨灰盒一起送回來的還有你的遺物,包括你背著的那個背包,還有你的那款手機。我拿著你的手機,想象著你拿著手機,微笑著給我們打電話的樣子,想象著你在最后病中不治時帶著無限留戀無限悲傷地給我們打電話的樣子,我的淚水就盈眶而出。我每天拿著你的手機翻著,里面有我們的全家照,你揮著手走在陽光中;你和我做出飛躍的姿勢,以及我們在海南天涯海角沙灘上走著的情景……這些,現在都成了回憶,不敢觸碰,一碰就讓人心疼。可是,如果不觸碰心里更是空落落地難受。 在手機里,你還保存著一封信,一封寫給我的信:   欣兒: 我走了,不能再見到你和你爸爸了,我多么舍不得你們啊。欣兒,你一定會埋怨我,為啥扔下你們,走向抗疫第一線:我是醫生啊,醫生就應當走向病人,無論有多大的委屈,無論多么舍不得親人,都必須如此,不然就不配成為醫生。是的,我有委屈,但更有責任。我愛你們,愛這個世界,更愛每一個人。我希望你忘記世界對你的傷害,永遠記住她的美麗、鮮花和歌聲。替我照顧好你爸爸,照顧好你自己,別讓我在天堂擔心。 你的媽媽   我看著這段文字,我能猜測出你寫這封信時的孤獨和不舍,我更清楚你為什么最終也沒有發出這封信的原因:你一定是擔心信息發出后,會引起我們對你的擔心吧。 我們將你的骨灰盒埋葬了,埋葬墓地向陽的地方,那里有青松和花草,有一聲聲清潤的鳥鳴,讓它們陪伴著你吧,免得你孤獨,因為你最怕孤獨的啊。隨著骨灰盒一起埋葬的還有你的那款手機,爸爸說了,這樣,他想你的時候,就會給你發個信息,避免你在那邊孤單,避免你在那邊受了委屈無人開解。爸爸說的時候,望著西邊的天空,好像你真的去了那兒一樣。西邊的天空上,那時有一片晚霞鋪展開來,照得整個古城一片艷紅,照得整個墓地一片艷紅,一聲聲鳥鳴顯得單調清冷。 我們一步步走下山,走向再也沒有你的家中,走向冷清清的家中。 媽媽,現在疫情已經過去,春天已經到來,整個古城都掩映在一片花光水色笑語盈盈中。昨天,張阿姨還來過我們家,談到你,說院里的人都想你呢,說沒有了你,院里少了很多笑聲。她流著淚說,每次上班,路過你的辦公室,看到里面空落落的,心中就空空的。 媽媽,我很想你,你在那邊想我嗎? 愿天堂一切安好!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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